月薪5千的辣酱(网名)挑战“10块钱做一顿饭”已经有九十多天了,顿顿不重样。最近,这类视频逐渐走红,并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效仿。在吃饭上,他们不仅要“抠”,还要精致地“抠”。
还有一些人,月薪不低却仍要保持低消费的习惯,悠悠(网名)是其中之一。她说,这是为了与“消费主义”抗衡,而践行“低消费”之后,她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消费结构。她在豆瓣上创建了“低消费研究所”小组,如今里面已有15万名成员。
低消费生活方式为何能吸引人关注?这么多人热衷的“低消费”,到底是消费降级,还是消费方式的理性回归?
10万人围观“一天只花10元做饭”
每天,超过3000人看月薪5千的辣酱用10块钱做晚饭。辣酱从5月16日开始在小红书上挑战“10块钱做一顿饭”,已经坚持了快3个月。8月12日这天是她挑战的第94顿,做的是豆腐粉丝煲。
视频中,她在每样食材上标注了金额:一块豆腐2元、两颗鸡蛋2元、金针菇2元、半棵白菜1元、一捆粉丝0.5元、两个小米辣0.2元,总计7.7元。此前的93顿,她用不到10块钱做过照烧肥牛饭、冒烤鸭、番茄火锅鸡、口水鸡、锅包肉……还没有重复过。这顿10元晚饭几乎是辣酱一天中在吃饭上的唯一消费。
辣酱毕业刚满两年,是杭州某银行的一名文职,月薪5千。由于单位有饭补,她一般在单位食堂里吃午饭。下午五点半下班,六点半回到出租屋后,她就会一边做饭,一边把做饭过程拍成视频。视频通常包括:每一种食材的价钱,以及完成这道菜的每一个步骤。它们是辣酱的做饭日记,也是辣酱粉丝的做饭教程。
辣酱不是唯一一个做“10元做饭”系列的博主。在小红书、B站上,还有不少博主挑战这一系列,而且都获得了不小的流量。这些博主大多是大学生、实习生和刚毕业不久的职场人。
辣酱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,在开始这个挑战之前,她经常靠外卖解决吃饭问题,而价格都控制在20元以下。后来她逐渐感觉到吃外卖“特别不健康、不卫生”,于是考虑自己做饭。她说,以10块钱为限,是因为经济条件有限。
一个人生活在杭州,月薪5000元,房租2100元,“根本存不下钱,有时候交完房租还是负的”。除了在吃饭上节省外,辣酱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也保持着“低消费”的习惯。“买的全是平价的衣服、水果和化妆品。”辣酱说,“但是像洗衣液、洗发水这些耐用一些的,我会买稍微好一点的。”
15万人进组
“研究”低消费的都是谁?
如果说辣酱的低消费在某种程度上是收入情况下的无奈之举,悠悠对于低消费则多了一层“与消费主义抗衡”的想法。
豆瓣上有一个15万人的“低消费研究所”小组,悠悠是它的创建者。小组内有两部分内容:一是“低消日记”,有的人挑战“除去房租,在上海1600元生活一个月”,还有人挑战“8月只花400元,包括吃饭、交通等日常开销”;二是“低消思考”,在这里,组员会讨论“早餐吃什么”,也会讨论“要不要去农村生活”。15万组员,他们自称“金钱的主人”。
辣酱和悠悠分别代表着“低消费研究所”里的两类人:辣酱代表的是收入不高,或是有买房、育儿等社会压力的人,为了在既定的条件下更从容地生活,他们攥紧日常中的每一笔钱;悠悠则代表那些没有上述压力,却仍要保持低消费习惯的人,一大原因是要“与消费主义抗衡”。
悠悠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自于一种“被欺骗感”。她向北青报记者抛出疑问:“很多人觉得LV包很好看,但这很有可能是因为——它是所谓‘中产’‘上流’的符号,如果有一天LV包不再是奢侈品,你还会觉得它好看吗?”
悠悠没有追求过“上流”的符号,却追求过“文艺”的符号——一种“小资”的消费生活。刚毕业那年,她拿着七八千的月薪,却会在咖啡馆里花七八十甚至上百元喝一杯咖啡。“周末两天都这么喝,再吃个色拉、三明治什么的,五六百就花出去了”,于是悠悠开始负债。仅是“吃吃喝喝”就负了债,这让悠悠开始反思自己的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。
悠悠逐渐意识到:这是一种“消费主义”。这种“消费主义”让她觉得月薪七八千的自己花上百元喝一杯咖啡是“正常”的。“有些人这么做,然后发小红书、朋友圈,以此打造‘中产’的人设,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,只要他知道自己要的就是这个人设。”她说,“但有些人是跟着做了之后,就以为自己‘中产’了。但其实你不是,你的月薪就这么多,你不会变成‘中产’,并不是用了中产的生活方式就是中产了。”另一方面,悠悠表示,一旦进入消费主义的漩涡,就会开始自己对自己的内卷、自己对自己的PUA。
“低消费研究所”是这样一个地方:它既是“低消费人”向彼此展示和分享的平台,也是悠悠向所有人掷出的一个拷问——通过消费,你到底要什么?
低消费的A面:
自我记录 彼此共享
辣酱的“豆腐粉丝煲”视频上线不到24小时,获得401个点赞和331个收藏。94顿饭以来,辣酱已经在小红书上积累了9.9万粉丝,获赞42.5万,B站上也有5.4万粉丝。辣酱表示,虽然最开始是为了记录自己才拍视频,但“越来越多未入社会和初入社会的粉丝关注我,他们需要我提供省钱做饭的灵感,意义已经不一样了”。她表示,即使未来收入提高,她仍然会坚持做这个系列的视频。
辣酱告诉北青报记者,这些粉丝会通过私信向她“交作业”,会评论道:“做了这道菜,味道真不错”,也会询问她做菜工具等。“六点半回到出租屋,拍完视频已经八点多了,剪辑还要花一个小时,第二天下午五六点发布出去。”为了更新,辣酱每天要花不少时间,但在粉丝的鼓励下,她很有动力。
悠悠的做法也影响着她周围的人。在创建“低消费研究所”之前,悠悠曾经和几个朋友进行过一个低消费“极限挑战”——在上海,除开水电、房租和医疗,每个月只花不到1500元。该挑战持续了一年多。而创建“低消费研究所”,是希望为大家提供一个生态良好的社区,通过这个社区,大家可以彼此交流分享。
低消费的B面:
并非真正的消费降级
在豆瓣上,与“低消费研究所”相似的小组还有“不要买 | 消费主义逆行者小组”、“今天消费降级了吗”等,近年来“抠门男性”、“抠门女性”也备受关注。悠悠说,她讲求的是重新认识自己的消费结构,而不是一味地低消费,像‘不消费主义’或是‘抠门主义’所宣扬的那样。“被消费主义裹挟的问题有两种,要么是冲动消费,要么是以为自己需要,但其实不需要。”悠悠说,“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,你买这个东西是因为你真的需要,而不是为了虚荣心或者某种符号。”
至于这能否被称为一种“消费降级”,悠悠表示,“很多时候,所谓的‘消费降级’,降的都是‘面子’‘外在形象’上的级,并非真正的消费降级。”生活在上海的她再次以咖啡举例:如果你买咖啡机和咖啡豆,每天自己冲泡咖啡,一年下来的花销其实是低于在外面买手冲的花销的,但你难道“消费降级”了吗?“其实本质上是没有降的,但是你会感觉降了,因为你失去拿着咖啡杯的那种‘面子’了”,但悠悠也承认,组内的一部分人确实是在低消费的过程中,把生活质量也降下来了。
悠悠把消费看作某种程度上的投资,“这样去想,做决策就很快了”。她会在吃饭上更多地“投资”,是身体的需要,也是为了保持心情的愉悦以及良好的创作状态。在化妆品上她则“投资”很少,因为“即使投入,也没有产出”,作为新媒体编辑,她的工作并不需要她化妆。
现在,悠悠的月收入已经由初入职时的七八千提升到过万,她也不再为自己限定开销的数额,但通过之前的低消费挑战,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消费结构,也更加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。“月薪七八千且负债的时候,我把日常开销限定为1500元。现在月薪过万,那么日常3000元对我来说也非常充分了”。低消费从一种挑战演变成一种态度与习惯。
就连早上逛淘宝和晚上逛淘宝的区别,悠悠都想得非常清楚:“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容易冲动消费的人,所以我尽量不在晚上逛淘宝。我观察过,早上逛淘宝时,当我把商品加入购物车之后,一般就不会有下一步了。或者是当我几乎决定要买了,但可能又被其他事情打断……”考虑到早上不容易冲动消费,她将逛淘宝的时间设定在早上。
悠悠甚至在线下购物时惹怒过导购员,原因是她在店里试了不少东西,最终却通通没有买。面对导购员的不满,她直言“没钱”或“超出预算了”。“不消费只是一种选择而已,不是丢人的事情,这在线下消费中非常重要。”悠悠说。
这是他们探索另一种生活的入口
作为组长,悠悠是小组里“看大门”的,她负责审核申请进组的新成员。她设计了一张问卷供他们填写,透过这些答案,悠悠了解到组员们为何想要过低消费的生活,并窥探到大家的人生状态。
悠悠告诉北青报记者,组员主要分三类。一类是要买房的。悠悠表示,虽然有不少人是出于某种社会压力才决定买房,但也有不少人买房是出于自主选择——为了在这片土地上安稳地生活。另一类是“有娃的”,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,他们决定节省自己的开支。
还有一类是像悠悠一样,纯粹想要摆脱负债,或是与消费主义抗衡的。不过,即使是不买房、未生育,悠悠认为自己同样面对着社会压力——一种来自他人眼光的压力,而她需要用足够的存款来抵抗。“我很喜欢一个概念——‘钱是生命能量’,这也是钱的价值所在。”悠悠说。
进组后,组员们会在组内写消费记录,记录下自己每月甚至每天的花销,并反思自己与哪一笔钱花得不够划算;也会写下关于消费和生活的思考,从“午饭吃什么”、“从经济角度考虑,夏天衣物是手洗还是机洗”,到“个人资产的风险管控”和“找对象与低消费冲突吗”等等。低消费成为他们探索另一种生活的入口,而这种生活里,没有“姐妹冲”和“买买买”。
悠悠表示,真正践行“低消费”的人,反而都是想要好好过生活的。“你是选择通过低消费去重新思考自己,还是跟随主流、不加思考地‘买买买’?这两者的区别,也许在一两个月内显现不出来,但随着时间的积累,他们的心理状态、生活状态甚至是身边的人都会有很明显的区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