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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懂“父亲”,从来就不简单 | 南风副刊

来源:南国早报客户端 发布时间:
南国早报全媒体记者:覃江宜

6月的第三个周末,备受世人关注的一个词是“父亲”。

和“母亲节”相比,“父亲节”是一个如此微妙的日子,关于爱的表达,人们可能不再直抒胸臆,而选择含蓄以对。这种复杂而迂回的心态,与父亲的经典形象是一致的——在传统社会,父亲是一个家庭的领导者,是说一不二的决策者,父爱的典型意象是“山”,山是遮天蔽日的,也是沉默不语的,一代代父亲就这样像山一样,不由分说地把子女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。

然而,山脚下埋藏的都是爱。在各种文艺作品中,父亲像一本被打开的旧书,得到了更多的回望与凝视:朱自清念念不忘的《背影》,梁晓声的《人世间》,李安搬上银幕的“父亲三部曲”……人们在这些故事里看到了固执和隐忍,看到了亲密和疏离,看到了欲言又止和内心轰鸣,看到了他人更看到了自己。

如今,社会转型如此剧烈,父亲这个永恒不变的角色也在悄然生变。从《红楼梦》里的贾政、《家》中的高老太爷,到《家有儿女》的夏东海、《银河补习班》的马皓文……有些担子慢慢放下,有些冰山逐渐消融,新时代语境下父亲们逐渐有了多元延展的标准,能够以越来越松弛的姿态,去面对家长里短与世事变幻。

父爱依旧如山,只是这座高山不再沉默,也不是只可仰望,人们会看到更多的鲜活细节、生动面貌和自由姿态。

威权与责任并重的“严父”

中国人总说,母爱如水,父爱如山。属于“山”的观感与内涵,自然大多是威严、沉重而隐忍的。

因此,几千年来“父爱”终归不是个轻松的话题,“严父”成为传统父亲的标签。典型者如《红楼梦》里的贾政,见过“珍珠如土金如铁”“龙王请来金陵王”的滔天富贵,有过“人世的荣枯,仕途的得失,终属难定”的人间清醒,自己曾“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”,可官场沉浮和家族兴衰的压力郁结于心,舐犊之情到头来都变成了重重的板子,打得宝玉皮开肉绽动弹不得。

豪门大户的旦夕祸福,繁华背后的暗流涌动,贾政的挣扎和惶恐从未向宝玉直言。像朱自清的散文里,那个在站台上买橘子送行的父亲一样,留下的尽是转身与背影,“你且在这里等着,我去买几个橘子”——不妨将“橘子”看成一种隐喻,那是晚辈们渴求的一种精神支持与情感交流。

遗憾的是,在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的传统社会中,父亲往往被赋予更高的使命,家庭生存和宗族兴旺是其首要职责,却一早把对子女的情感照顾当成了“女人家的事”。因此,意大利学者鲁格·肇嘉在《父性》一书中指出,一旦“父亲”成为美学理想的范式,就只能越来越缺少人情味,而成为某种制度的卫道士。

类似的情境设定在文艺作品中寻常可见。经历严苛家教的孩子可能成为“木偶”——《白鹿原》里面冷心硬的族长白嘉轩,一丝不苟地打造接班人,最后只得到一个黑化了的“反骨仔”,“耕读传家”成了黄粱一梦。更极端者,如巴金《家》里的高老太爷,家族就是他统治的帝国,子女们则是供他驱使的臣民,一大家子的思想乃至呼吸,都被一个人牢牢掌控。

艺术来源于生活,书写故事的作家们对此有深刻体察。莫言《严厉的父亲》书写的,正是再典型不过的“中国式父亲”:“我十几岁的时候,经常撒野忘形,每当此时,只要有人在我身后低沉地说一声:你爹来了!我就会打一个寒战,脖子紧缩,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,半天才能回过神来。”卡夫卡则在《致父亲的信》中,描述了那个被父亲半夜关在阳台上惩罚的时刻,直到成年后依然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,“我的所有思考都处在父亲的重压之下”,他只能恳求父亲:“请你给我一点点让我自己走路的自由。”

凡是种种,对父亲的感情就成了一种复杂的集合体。即便长大成人,许多人面对父亲时仍然会“爱在心,口难开”。

等待与家人的“和解时刻”

在当代社会,父亲的角色经历了一场重组。一场不动声色却无坚不摧的演变,将所有人挟裹其中。

在李安执导的电影“父亲三部曲”(《推手》《喜宴》《饮食男女》)中,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个典型的中国父亲,如何在时代的夹缝中重新寻找自我。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,在事业上德高望重,在家庭中说一不二,但不善言辞,不懂得表达,爱意或者歉意都包裹在千篇一律的说辞中。他们共同面临的困境在于,随着城市化进程高歌猛进,旧日的精神秩序正在被推翻和重建,几代人的世界观和家庭观不再同频共振,亲情的小船好像说翻就翻——

《喜宴》的儿子不打算因循守旧办一场婚礼,甚至不打算满足父亲传宗接代的愿望;《推手》的父亲与洋儿媳在文化隔阂中磕磕碰碰,矛盾日复一日地积累,终有一天变得不可调和;《饮食男女》中,父亲每周日坚持要为三个女儿举办家宴,但强调团圆的聚会,却无法再消融孩子们貌合神离的隔阂。

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中国父亲,远离了年轻时的风光与强势,在衰老中依然倔强和骄傲:退役的老兵,和儿子晨练时一定要快步走在前头,但一回到家就倒在椅子上睡着了(《喜宴》);失去了味觉的退休大厨,容不下任何人的质疑,“我舌头好得很!”(《饮食男女》);曾经的太极拳大师不得不忍痛与孩子告别,“算了,我想开了,只要你们生活得很幸福,其他事情都不重要”(《推手》)。

为何李安曾经那么执着地聚焦这个主题?也许,这是他写给自己父亲的“家书”。拍戏从来不是李安父亲对他的期望,读书育人才是。李安曾在采访中说:“对我来说,中国父亲是压力、责任感及自尊、荣誉的来源……一方面我以自我实现与之抗逆,另一方面我又因未能传承而深觉愧疚。”

现实中,李安父亲重新接纳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儿子。电影里,经历漫长撕扯的两代人最终也实现了和解——当然,是以现实主义的方式。那些生活中的裂痕和分歧依然存在,只不过人们选择接受,终究妥协,以爱为名,重新认识彼此。就像《喜宴》里父亲在机场留下的背影,安检时高高举起的空空两手,既可以看成是“挥别”,也可以看成是“放下”。

或许,每个固执己见的父亲,都在等待着一个与自己、与家人的和解时刻。作家汪曾祺说,自己成年后才学会吸烟,一次他抽出两支烟,父亲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支,还主动替儿子点燃。后来汪曾祺在文章中写下“多年父子成兄弟”,含蓄的窗户纸就这样一捅就破了。林清玄在《与父亲的夜谈》中描述过类似的场景:“那一夜,我和父亲谈了很久才沉沉睡去。醒来后我非常感动,因为我从小到大,从来没有和父亲单独谈超过一小时的话,更不要说睡在一起了。”

从“传统父亲”到“新式父亲”

如今,雷霆万钧的现代化进程消解了传统父亲的部分职能:性别平权让女性走出家庭的围城,陪伴和养育不只是母亲的事;孩子的教育则由学校与社会参与,职业阶梯和人生经验都可从外部获取。所有这些变化,都意味着父亲们必须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。

“暖男”“奶爸”“家庭煮夫”……从“传统父亲”到“新式父亲”,在某种程度上说,一个父亲的面貌是被社会功能塑造的。在经典电视剧《大宅门》中,男主角白景琦从小对母亲的棍棒教育油盐不进,反而是被父亲的言行举止春风化雨。斯琴高娃饰演的母亲,其实才是家族里的话事人,是“王熙凤”一般精明强干的大女主。于是淡泊自在的父亲才可与儿子“没大没小”地交心,把深宅大院当成自己的游乐场。

一个理想的父亲,能敏锐地发现时代的进步、思维的局限,帮助孩子理解人生、建立自我。20年来,情景剧《家有儿女》在社交网络上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讨论度,原因在于其塑造了许多有血有肉的人物,其中就包括这样的“理想父亲”夏东海——在孩子被人批评“调皮捣蛋”时,他能够解码成“旺盛的生命力”,由此一笑而过;在孩子羞羞答答低头认错后,他可以高调地提出表扬,“我对你这种敢于直面错误的勇气表示敬佩”“如果你需要我帮什么忙的话,我很乐意效劳”;与孩子坐在一起谈天,他能诚恳地问一句“你理想中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”,直言“你可以告诉我,我往那边靠拢啊”;他甚至还会主动认错:“爸爸今天早上心情不好,不应该把气撒在你们头上,所以特地来向你们道歉。”

夏东海体现的是当代亲子关系的一项重要特征:平等。这种平等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,父亲其实也像孩子一样在成长中跌跌撞撞,就像《请回答1988》里感动过万千观众的一句话:“爸爸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,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。所以,我的女儿就稍微体谅一下吧。”

这种平等,也来自孩子与“别人家的孩子”之间。邓超主演的电影《银河补习班》提出这样一种可能:一个不被认可的“坏孩子”,只是在某种评价体系中没有找到位置。只要不断地试错,继续勇敢前行,他也能找到梦想的新天地。

人们已经看到了,父亲们开始在家庭中承担更多责任,无论是养育技能的习得,还是情感需求的回应。他们愿意放下身段,痛痛快快陪孩子们玩闹一场,展现自己的生动姿态。如果说,传统的父亲形象是《背影》里的沉默寡言、扛下一切,“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,我去买几个橘子”;那么,新时代的父亲形象应该是更开放和自由的,他们会说:“孩子,去买几个橘子吧,我就在这看着你!”

找到真正属于父亲的“节日”

一个好父亲应该具备怎样的特征?顶天立地,遮风挡雨,开明大度,积极乐观……也许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种标准。电影《如父如子》中,两个被抱错了的孩子拥有一段“错位人生”,追求完美的精英父亲,随遇而安的乡下父亲,到底谁是更好的那一个?物质的丰盛和精神的富足孰轻孰重?导演到最后并没有给出答案,但他借片中人物之口为天下的父亲送出箴言:(至少)你不需要以自己为例,复刻一个原生家庭。你不需要按自己被塑造的方式,来塑造自己的孩子。

父亲可以是孩子衡量万物的尺度,随时点亮平凡之光。比如蒂姆·波顿的《大鱼》,那个用想象力去美化现实、一辈子活在童话里的父亲;又比如《美丽人生》,那个把残酷生活装扮成游戏、一直到生命尽头仍在微笑的父亲。他们把难忍的平淡和磨难,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经历,赋予孩子继续前行的勇气。

父亲可以是孩子生命流动的河床,每一朵浪花都是羁绊。影迷们难忘的《那山那人那狗》,在大山中送了一辈子信的父亲退休,儿子接班成了乡邮员。第一天上班,严厉的父亲跟在后面“压阵”,两人拉开说长不长、说短不短的距离。后来,伏在儿子背上过河的父亲,一下子泪流满面——没有什么可以再教导的了,他只是忽然想起儿子骑在自己肩上的时光,那些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。

一个越长越高、越走越快的孩子,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广阔,渐渐超出父母的视野。两代人终将渐行渐远,这是一种该坦然接受的“命数”。面对大时代的变局,强调过往经验容易变得古板,乃至不合时宜——“陪伴”,或许是父亲们所能给出的最佳答案。正如心理学家温尼科特说的那样,父亲就是要“熬过生活的艰辛,熬过孩子对你的亲近和依恋,熬过他们对你的理想化,熬过他们的愤怒,熬过他们的失望,熬过他们把你一会儿视为‘神’,一会儿视为‘虫’的戏剧性起伏,最终在他们心中成为一个普普通通但却深爱着他们的老男人”。

爱是一切的解药。父子(女)之间,天高路远,或许难免心生间隙,慢慢拉开距离。但重要的是,一家人仍然愿意分享真实的自我,倾听对方的声音,不冷淡血缘的温热,也不模糊彼此的界限,尊重各自的选择,面对共同的风雨。

这是理想,又不仅仅是理想,我们都在探寻家庭关系当中那条“过犹不及”的分界线。拥有更大世界的年轻人,理应拥有更多的宽容,并对老人们温柔以待,就像他们曾经对你那样。

从这个角度出发,父亲真正的“节日”,也许从来都不是6月的哪一天,而是你开始理解他,并且靠近他的那一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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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 陈诗圆

校对 麦雪莉

责编 唐海波

审核 胡志伟